身披孝服，手中握着哀杖，走在送葬的队伍中，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，冻酸了我的鼻子。
就这样缓缓的走着，身旁是亲人的抽泣。不知道是不是巧合，送葬走的是去奶奶老家的那条路，那条已经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小路。
小路依稀有着二十年前的面貌，看着那残存的一幢幢低矮的房屋和坑坑洼洼的道路，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二十年前。上学之前，天生内向的我通常都是坐在奶奶家的门口独自玩耍，每天看着她在家中缝缝补补，听着她那些残缺不全的老故事，跟在她的身后去邻居家串门，把玩着她剪出来的纸花。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，每天接我放学就成了她的任务，夕阳下，她挎著我的书包，苍老粗糙的大手牵着年幼的我，我们的身影被拖得老长。
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已经可以从学校独自回家，也忘记了从何时开始，我渐渐脱离的她羽翼的保护。只记得每天放学后，对她做的那种简单的糖饼满怀期待，对于从小爱吃甜食的我，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人间美味。每当看着我啃着杯口大的糖饼，吸允着里面流出来的糖汁，她满脸的皱纹就会绽开成一朵干菊花，“小强，奶奶疼你吧？等你长大了要孝顺奶奶知道吗？”这个时候，她总是会这样念叨着。
而此时，我正被手中的美味吸引着，每次都是漫不经心的点头应承着，作为她唯一的孙子，孝顺她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。我童年的绝大部分时间，是在她家度过，因为爷爷的宠溺，我们全家，也只有我天天在她家吃饭，而且我想吃什么，第二天我想吃的饭菜就会端上饭桌。我爱吃肉片汤，那整整一年，每天中午的汤都是肉片汤；我爱吃鱼，她便每天去市场买鱼……
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几年，一直到我初中毕业。那一年，她家拆迁，她和爷爷便住进了我家，自古婆媳间的战火便熊熊不息，我家自然也不例外。奶奶一直不忿爷爷的工资都交给我妈买菜，因此她总是想跟爷爷搬出我家，可是却没有想到，我竟然是她第一个开刀的对象。她知道我脾气火爆，受不得激，当时正值我初三毕业，那整整一个暑假，我们几乎每天都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。而争吵的结局就是被我爸一顿狠揍，他的理由很简单，她是我奶奶，跟她吵架就是我的错。维持了十六年的祖孙亲情，在日日争吵和我爸的暴揍下，仅仅两个月便烟消云散。
当我上了高中，她的矛头便对准了我妈，在这场婆媳大战中，我则坚定的站到了我妈那边，从此，我便成了她逢人便说的不肖子孙。但是最终，我妈还是无法忍受无休止的争吵，于是另外买了房子，将我家的房子让给了她和爷爷住。妈妈总会说奶奶自从搬到了我家后便性情大变，然而我却很理解，原因很简单，她和爷爷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和睦，她偏心疼我姑姑让我爸寒了心，而我那姑姑自从出嫁后却很少登门看她，她怕老无所依，所以省吃俭用的攒钱防老，可是爷爷的工资和退休金都给了我妈，这让她感到恐慌。
当我们家搬出去以后，她们婆媳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不少，我妈会隔三差五的买些点心去看她，她生病的时候都是我妈带她去医院。而她经常念叨的便是我妈的好，从此很少再提我那从未尽孝的姑姑。她和我妈的关系越来越好，然而我却仍对她心存芥蒂，那时我已经上了大学，一年也不回家几次，即使回去也不想再去看她。后来听我妈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，恐怕已经活不了几年，我起初有些不信，在我的印象中，她虽然已经年逾八旬，可是精神矍铄，身体也足够硬朗。经不住我妈的劝说，当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她已经瘦的皮包骨头，本来直挺的身躯已经驼成了直角，她的上半身已然与地面平行，真正的变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。
那天早晨，我像平时一般来到公司，屁股还没坐热便接到了老妈的电话，她去世了。虽然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来，可是刚一听到这一消息，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她把我从小带大，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，甚至没能见上我和姐姐一面。当我回到家后，她已经变成了坛子中的一捧灰……
送葬、祭灵、跪拜……
膝盖已经跪的酸疼，可是我仍然一丝不苟的遵循着这种一直延续至今的仪式，作为她唯一的孙子，吃了她家十几年的饭，我却从未尽孝，这也许是我可以为她做的唯一的事，也是最后可以为她做的事。将她送入墓地，久久的跪在坟前，熊熊的火焰焚烧着祭品，纸灰飞扬。只希望真的有阴间，她可以收到这些冥币；只希望真的有来世，她可以过的幸福。她这一生太苦，嫁给我爷爷五十六年，却是夫妻不和，子孙不孝，而如今，她也算苦到了头。
听妈妈说，她死前仿佛已经有了预感，自己早早的穿上了寿衣，在零下六度的寒冬里拆了她的棉裤，只因为她觉得等她死后，这棉裤烧了可惜，现在拆了里面的棉花还可以给我妈用……
她这一辈子省吃俭用，去世后压在她枕头下的，不过零零碎碎的九十几元。
下葬后的第二天，爷爷在给她整理遗物时找出了她最近的一张照片。照片中，她眼窝深陷，满脸的皱纹，两颊也已经凹陷下去，和我的记忆中判若两人。她浑浊的双眼直视着前方，好像隐隐的期盼着什么。看着这两寸的照片，我瞬间热了眼眶。
随着她咽下的最后一口气，她对我的恩情便再也无法补偿。
“小强，奶奶疼你吧？等你长大了要孝顺奶奶知道吗？”这句话犹在我的耳边回荡。